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渣滓洞的记忆

1999-09-15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本报记者  陈洁 我有话说

这就是杨益言。

我很吃惊,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个头不高,精神矍铄的老人,竟然就是从渣滓洞里虎口余生,现已古稀之年的杨益言。他的神情太平和,眼睛太明亮,不像老人,尤其不像受过深重苦难的老人。

我请老人回忆一下当年在渣滓洞的情景。他犹豫了一会,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,我只好提问:“您当年在渣滓洞时,是不是就注意观察、搜集材料,准备出狱后写书控诉?”

“不。”老人口齿清楚,思路清晰。他说很多人以为他们能写作《红岩》,是因为在渣滓洞呆过,有生活体验和狱中战斗经验,这是不对的。事实上,当时他们在牢里彼此隔绝,非常闭塞,每天只有十来分钟的放风时间,而且犯人之间还不准说话,对外界和狱中的情况并不了解。到后来,因为他们要创作《红岩》,看了大量书籍和文字材料,经常听老同志讲话、回忆、作报告,重庆市委组织了相关的材料从各方面集中起来,还有很多“老革命”主动给他们提供素材,这才有了《红岩》的诞生,它其实是集体劳动的结晶。

杨益言1925年生于重庆,抗战时期,同济大学从上海搬到重庆,他就在其工学院读书。抗战胜利后,他随之迁回上海,不久就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反内战运动。杨益言是上海地下学联机关报的负责人和“主笔”。“一二·九”运动后,杨益言从复旦辗转回重庆。

到重庆后,杨益言“贼心不死”,不但在重庆进步刊物上发表《一二·九真相》等文章,而且与重庆大学地下党联系上,准备利用手头的照片、资料编本书《控诉》。而这时,他已经被密秘“盯”上了。终于,他写给重庆大学女朋友的信件被扣留了,国民党认定他是中共从香港派回重庆恢复《挺进报》的,把他逮捕。那是盛夏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,他正独自一人在楼上的小屋里看书,有人敲门,他刚把门打开,涌进四个人,便装,但有枪。杨益言没有说话,更没有挣扎,他坦然地下楼。楼下,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特务,杨益言唯一没想到的是抓他这样的书生居然也要动用这么多人。那时他刚刚22岁。

狱中的生活,杨益言只记得坐过老虎凳,人坐在长条凳上,膝盖处绑着,两手的大拇指分别跟脚拇指捆在一起。有人用小棒不停地敲脚踝,不停地问,“说不说,你说不说?”不说,便在脚后跟处垫砖头,一块一块慢慢地加,加到四块,人的膝盖骨便会粉碎,渣滓洞里就有这样的人。当然也有抗争,像《红岩》中写的开追悼会、绝食等。再记得的就是罗广斌入狱时,因为他的哥哥是国民党军队司令,大家都怀疑他是内奸,他关在杨益言隔壁的楼上1号房,同房的28个人都不理睬他,后来,还是江姐的一句话“我了解他”澄清了他。还记得1948年春节,监狱里开联欢会,杨益言表演的是拉二胡,罗广斌的节目是洋派十足的踢踏舞,而“演出”时,他的脚上还带着铁镣……。

l949年11月30日解放后,杨益言和罗广斌都分在共青团重庆市委工作,常常到各处作报告,进行革命传统教育。后来组织上要求整理渣滓洞和白公馆的材料,确定由罗和杨执笔创作长篇小说,并严格规定了主题思想,对他们来说,这是一项政治任务。写作从1959年开始到1961年,前后三年。他和罗广斌分住在重庆市委安排的两间平房里,白天走访革命前辈、看材料,写作经常从傍晚开始,有时写到半夜,有时写到凌晨,但多数时候都写一个通宵。任务很紧,40万字的长篇,有时一天要写一万字。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,全国都没有东西吃,他们算是享受特殊照顾的,每晚每人能分到一个小黑馒头。馒头每天傍晚时发给他们,杨益言领了就放到一边,不去看它,也努力不去想。写到下半夜,饿得不行了,便掰一小片,再掰一小片,一个馒头居然很耐吃。他还记得1960年的冬天,正是写作进入最关键的时候。那年的天很冷。有时候,凌晨两三点或三四点钟的时候,两人写作都有些疲倦了,手也冻得有些发白发僵,渐渐拿不住笔了。罗广斌就来敲他的窗户,腋下夹着稿子,拼命搓着双手,嘴里呵着白白的热气。进来也不多说什么,就念草稿给杨益言听。其中就有那段有名的文字。江姐看到她丈夫被害,头颅被挂在城墙上,她强忍悲痛离开,到了后方,双枪老太婆对她说:“在亲人面前,你就哭出来吧。”那时罗广斌正写到江姐这个形象,几乎不能自拔。他写到后来江姐入狱、受刑,临刑前绣红旗,抱着“监狱之花”说:“孩子,你快长大吧。……”我听杨益言老人清晰而流利地背诵大段《红岩》,惊异地忘了笔录。我无法想象他的生命浸透在《红岩》里有多深,他已经74高龄,而《红岩》写作成书已经快40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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